穆柒柒生来就少一根情元。灭情绝爱,六亲禁断,无父无母无亲族。是百年难遇的神女。只是神女必须上神山。神女必须在神山上献祭。养母又打又骂,把她这么个「赔钱货」白养到了八岁。那天穆柒柒拿了钱想离家出走。平日里淘米洗衣做饭的养母,突然飞出几把利刃,从她耳边刮过。她回头,才看见家里不知何时闯入了一群不速之客。隔壁卖豆腐的老伯、街角买衣裳的大娘、书孰教书的先生,很快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。血雨腥风,神力乱飞。穆柒柒犹豫着缩回步子,安安静静蹲在门边观战。她猜这一切都跟她这个天生神女有关。百年难遇的神女,听说很多人都觊觎她。他们一直打啊打,日头一点点隐去,细雪开始飘飞。直到梁元玉站在她的面前,「果然是天生的神女。」这是梁元玉同她说的第一句话。那年她八岁,她还不知道,就是这句话,将她的一生注定。穆柒柒顺着冰冷声音向上望去。她没想到这句极竟沧桑的话是从一位少年口中说出的。一张干干净净的脸,只有眼下沾了点点血迹。穆柒柒很快收起诧异,对着这张脸不辩悲喜的思索一阵,问他,「你要带我去神山吗?」少年没有回答,沉默看了她半晌,斜着嘴角轻笑了一声。是了,神女总得上神山。穆柒柒毫不犹豫的点点头,拍拍屁股,站起来便想同他走。谁知原本趴在地上垂死的养母此时突然站起来,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「死丫头,你个没良心……」穆柒柒想躲,梁元玉的剑已经抵上妇人的脖子。养母顿时噤了声。穆柒柒看看养母,悄悄向执剑的少年靠了靠。也不惊惧也不求饶,就好像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。剑下的老妇人瞥了一眼穆柒柒的反应,冷笑着垂下头。她站在少年面前,就如同一截枯木瑟缩在剑下,手无缚鸡之力。雪风卷起枯叶。执剑少年手起便要刀落,却在最后关头停下了动作。他似乎想到什么,顿了半晌,然后微微眯起眼睛,挑眉向身后的女童命令道,「你来,杀了她。」====杀了她。这是梁元玉对穆柒柒说的第二句话。第二句话便凉冰冰的让她杀人,让她杀自己的养母。穆柒柒有些好笑。她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,那柄长剑却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。「怎么?舍不得?」挑衅的声音萦绕在穆柒柒耳畔。她想起昏暗油腻的厨房里,她和骂骂咧咧的养母洗菜做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。舍不得?穆柒柒瞥了一眼趴在脏泥里的一摊烂肉,「我只是懒得为再也不见的人费事。」说着,八岁的女孩儿冷着眼将高过头顶的长剑拿在手里把玩一阵,颇为嫌弃似的,哐当扔了剑便朝门口走去。身后一声冷哼。穆柒柒快走到门边时,一声剑刃刺穿□□的声音划过。温热的液体瞬间溅到穆柒柒后背。啪嗒。饶是表面再云淡风轻,那一刻,穆柒柒还是呆呆傻傻愣在原地。大脑一片空白。一只手忽的按住她的脑袋,死死掰过她的脸。穆柒柒看见了梁元玉那双眼睛。细细长长,审视着她,写满了不容置喙的凌厉。明明是一张少年脸,可看到这双细长眼睛凝起,她便无端害怕。穆柒柒吃痛的皱起眉头,恍恍惚惚中,她听见那个冰凉的声音说,「下不为例。」周身风雪飘摇。梁元玉走了很久穆柒柒都没回过神。直到弥留之际的养母一声呼唤将她拉回现实。「柒柒……」声音入耳。门外还在混战。穆柒柒看着院墙上空乱飞的残肢断臂,就是这一刻,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,在梁元玉面前,挡他者死。====穆柒柒在原地呆站半晌,最终还是回头走到了养母身旁。养母冷笑出声,「贱蹄子,你就等着吧,去了神山有的你受!」她一边说一边咳血。穆柒柒皱着眉往后缩了缩。老妇人把穆柒柒的反应都看进眼里,露着一口沾血的牙,一边笑一边咒骂,骂穆柒柒天杀的没人生养,咒穆柒柒不得好死。穆柒柒冷着脸蹲在旁边听着,不发一语。不气不恼,不哭不闹,就好像一心在等待着,等待着既定的那一刻。院外打斗声渐小。妇人才终于缓和了神色。她已经筋疲力尽,挣扎着抬起手,最后一次摸了摸穆柒柒的额头,「哎,罢了。阿娘什么也没给过你,这手串你带着吧,也不枉咱们娘两相识一场。」穆柒柒从妇人手中接过一只玉髓串子,对着冬日冷阳看。颗颗几近透明的珠子里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红血丝。真美啊。穆柒柒却突然好想哭。她揉揉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,趴在养母身边,小声呢喃了一句,「阿娘,我怕。」无人应答。妇人已经咽了气。小女孩儿的低喃落在鲜血横流的雪地里,没有一丝回响。穆柒柒像往常一样,从妇人紧紧攥起的拳头里抠出来最后一颗糖,含在嘴里。那天她在混了泥的脏雪里趴了很久很久。久到周遭一个活口不留。一片死寂。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,穆柒柒吸吸鼻子,站起身,草草收拾了阿娘的遗容,拜了三拜。等她出门时,梁元玉正慢悠悠走到街口。穆柒柒最后回看了一眼狼藉的小院,深吸一口气,闷头跑到梁元玉身边。一柄伞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挪到了她的头顶,细雪瞬间被隔绝在外。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。后来,穆柒柒问过梁元玉,那天为何如此笃定她会追出来。梁元玉的回答一如既往。「因为你是天生的神女。」是天生的神女,所以和梁元玉一样铁石心肠。是天生的神女,所以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命运,只能是神山。====神山上的日子,岁岁复岁岁,年年复年年。穆柒柒很快就从别人口中,知道了自己的使命。作为百年难遇的神女,她必须在祭台上献祭生命,用鲜血浇灌大地,用筋骨滋养沃土,用魂魄封存灵珠,永永远远庇佑苍生。这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。但是和穆柒柒同一批上神山的巫女阿穗却格外羡慕她。阿穗说,「同是被献祭的命,神女就是不一样。神女名垂青史,我们无人问津。」那是穆柒柒刚上神山的时候。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,躺在床上不吃不喝,睁着眼睛看窗外日影移动,一躺就是三天。崇山峻岭间,神女神殿夹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小山峰上。四下无人的深夜里,不知何处隐隐传来神秘苍茫的吟唱。阿穗正是此时将穆柒柒揪着手串失神落泪的模样逮个正着。「这就是铁面祭司带回来的神女?」铁面祭司,是神山上这些小丫头为梁元玉起的外号。他专司祭祀一事,负责调教巫女神女,完成献祭。阿穗翻窗入屋,笑穆柒柒说,「就你这样,怎么过得了神山长老那一关?怎么向他证明你就是神女?」穆柒柒头一次听说,自己是神女这件事还得证明。她一边冷眼睨着阿穗,一边隐隐有些不安。不过眨眼,她又想,也无所谓,既不相信,索性放她走吧。可是梁元玉第二天就找了来,「过几日的祭祀,长老让你也参加,他要见你。」祭祀?穆柒柒从床上坐起来,看向梁元玉。从梁元玉微微蹙起的眉头里,她意识到一件事,「长老怎么会同意我参加祭祀?「他承认我是神女了?」梁元玉波澜不惊的看着她。「是你做的,」穆柒柒跳下床,「梁元玉,你做了什么?」梁元玉无所谓的挑挑眉,「我说你小小年纪,亲手杀了阿娘。还不能证明吗?」穆柒柒瞪大眼睛,「你胡说!」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,「我没有杀阿娘!」「没有么?」梁元玉负手站在原地,一脸平静的反问她。「我没有!梁元玉,我没有杀她,是你杀了她……」梁元玉的看着小女孩儿张牙舞爪的对自己直呼其名,看着她一步步退到窗边,被柜子绊倒,沿着墙跪倒在地。他微微眯起眼睛,有些好笑,「有区别么?「你不是也动了杀心?「你不是也冷眼旁观、没有阻拦我?」穆柒柒被那双冰凉的眼睛骇得一愣,张着嘴咿咿呀呀再说不出话。梁元玉轻笑一声,走到门口冷冷看了穆柒柒一眼,「记住了,这里是神山,叫我祭司。「过几天祭祀,关系重大,你最好不要乱了规矩!」穆柒柒望着他的背影走到院中冷月之下,瑟缩着打了一个寒战。梁元玉一走,阿穗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,「柒柒,这么说……你的阿娘,当着你的面……」穆柒柒颓然坐在地上,一言不发。阿穗惊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,「是真的。「这么说,你居然还有机会送亲人最后一程?「铁面祭司也太纵容你了吧!」穆柒柒万万没想到,阿穗的反应是这样的。她看着阿穗又单纯又忿忿的模样,心想,疯了,这里人都疯了。梁元玉是大疯子。阿穗是小疯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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