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奇时代,横贯明清两代。传奇创作的繁盛期,若以《宝剑记》、《鸣凤记》、《浣纱记》作为起点,以《长生殿》、《桃花扇》作为由极盛而走向下坡路的转折,以18世纪中叶的乾隆时期作为全面衰微的界限,那么,就整整延续了两个多世纪。在一个国家里,一种戏剧形式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兴旺,在世界戏剧史上并不多见。
很巧,在两个世纪的发展过程中,两座传奇高峰的出现正恰与世纪的转换同时:在16世纪结束的时候,拥有了《牡丹亭》;在17世纪结束的时候,拥有了《桃花扇》。汤显祖和孔尚任,都是当时具有最高文化素养的知识分子,由他们这样的人来体现戏剧创作的高峰,包含着深刻的历史意义。
文艺复兴以后的欧洲戏剧,由浑然天成式的戏剧天才莎士比亚、莫里哀等人开创了黄金时代,以后就由莱辛、席勒、狄德罗、歌德、雨果等大学者接过了旗帜。他们在创作上未必比得上莎士比亚和莫里哀,却让欧洲戏剧文化经受了一次次最高水准的文化陶冶。比之于中国,关汉卿和王实甫也是属于莎士比亚式的天才,而明清文人传奇,则把中国戏剧引入到了最高水准的文化砥砺过程之中。
这种文化砥砺,也可以看成是对浑然天成的自然风致的损害。王国维喜欢元剧而不太喜欢明清传奇,恐怕也与此有关。但在这里重要的不是把两者分割开来进行对比,而应该把它们看成是有着必然承续关系的程序性产物。这样,明清传奇的产生和繁荣,也就成了中国戏剧史在越过了元杂剧高峰之后的必然需要。
明清传奇在元杂剧的衰微中崛起,自己也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衰微。当年生气勃勃的创业者,也不得不老眼昏花地去面对新兴的戏剧现象。这完全不是它的过错,因此也不必为它总结什么教训。想当初,昆山魏良辅家宅门口纷至沓来的脚印,苏州虎丘山曲会上的济济人头,吴江沈璟属玉堂中的精细论校,临川汤显祖屋舍内传出的悠扬乐声,传奇确也成为时代的宠儿;曾几何时,一演昆腔传奇观众竟哄然而散,甚至不愿为它曾经有过的历史尊荣而稍稍停驻。这很可能会引起传奇作家和顾曲家们的无限忧伤,但对戏剧史家来说,却验证了文化发展的进程,很可乐观。明清传奇延续的时间那样长,产生的佳作那样多,实在是一种文明的巨大骄傲,但即使如此,也不应该让它成为中国戏剧发展的停滞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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